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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杭祁家门前。

 冷风在走廊窗外呼啸。

 那是一个依偎的姿势。

 男生因为发烧而浑身滚烫, 谭冥冥却是刚从寒风中上来, 脖子颈窝那一块儿的皮肤冰凉凉的。

 杭祁额头贴上去的那一瞬间,就像是贴到了什么冰凉一般, 又像是在沙漠中艰难地长途跋涉,终于遇到了一处水源,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他半睁着眼, 混沌不清醒的脑子有几分茫然…是幻觉么?

 发烧了一整夜, 他不止一次梦到她出现了。

 这一次又是错觉, 还是梦?

 而谭冥冥睁大眼睛,呼吸了几分。

 …她虽然快在外面冻僵了,但是皮肤还是很感的, 杭祁脑袋垂过来时, 她冻得麻木了的脖颈像是倏然贴上了一块炙热的铁, 不仅如此, 对方浑身卸了力, 温热的气息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

 而且,他眼睫很长, 扫在她脖子上。

 跟在人心上挠似的。

 …谭冥冥莫名脸红了一下。

 卧槽,搞什么, 谭冥冥,请你立刻停止对纯洁同学的胡思想!——不过这不能怪她, 她只是从小到大太过透明,除了家里人,就没和什么男这么近距离过, 唯一一次被容俊平同学表白,还无疾而终,而这样搂着人,还是头一次,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谭冥冥先暴地把杭祁脑袋推开,然后七手八脚地扶着脸色苍白的少年,试图把他送回房间。

 但就算她力气再大,还是支撑不住,踉跄几下,差点摔跤。

 杭祁被晃来晃去,头疼裂,他嘴干涸,漆黑的额发却是的,被汗水打的,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和病弱。

 但这样多少清醒了一点。

 他视线往下,黑漆漆的瞳孔望了谭冥冥一眼,垂了垂,再望了一眼,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睫剧烈颤了一下,染上几分不敢置信。

 竟然不是梦?!

 他竭力站稳了‮子身‬,抓起谭冥冥的手腕,朝外面走了一步,挡在门前,声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谭冥冥好不容易扶着他进了门,累得气吁吁,又被他轻轻推出来了,简直白费了一场功夫,快气死了,她了两口气问:“你怎么突然发烧了?是感冒了还是生了别的什么病?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但见杭祁脸色惨白,嘴没有颜色,瞧着太可怜了,谭冥冥那么一丢丢气又立刻消了。

 她脸上的担心一览无余。

 杭祁垂着眸望着她,心底像是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握在门框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轻轻蜷缩起来,但…片刻后,他抿起嘴,视线有几分难堪的回避,且挡住了谭冥冥朝他家看的视线。

 他家里什么也没有,因为独自一人,生活拮据,没什么家具,空的。被她知道他住在这一片即将拆迁的破旧地方,已经足够难堪了,他不想变得更难堪。

 “不去医院,我没事,你回去吧。”他冷淡地道。

 谭冥冥肩膀一下子耸拉下来,杭祁果然生气了,对自己冰冰冷冷的,简直像是这几天的死烂打都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一样。她有点惆怅,低头看着脚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杭祁看着她,明明是自己赶她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她似乎真的有了要走的意思,他又——眼眸一下子黯然了起来,宛如水源即将被拿走一般。

 他喉咙干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两秒,要关上门,可就在这时,谭冥冥当机立断地把书包了进去。

 书包一下子堵住了门。

 杭祁:“…”透过门,谭冥冥出笑脸,小声恳求道:“不去医院也行,你让我进去,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杭祁同学,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嘛。”

 她双手掰住门框,试图把脸挤进来。

 那模样十分可笑,谭冥冥本意也是逗杭祁笑一下,可是杭祁没有笑,反而看着她,漆黑眼睫抖了一下,神情中看不出来是什么意味。

 然后,门倏然就开了,谭冥冥雀跃地冲进来,刚要捞书包,但她书包没有掉在地上,而是被杭祁拎了起来,回她的怀里。

 “把门关上。”杭祁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过身朝房间走,声音哑得不行,也涩得不行。

 谭冥冥立刻高兴起来,赶紧把门关上了,将书包抱在怀里,左右瞅了眼,屋子里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冷冷清清,没什么家具,地板也因为旧小区常年损伤的缘故,很多块都起了皮,但也被杭祁细心地用宽透明胶贴了起来——

 但尽管如此,整个屋子里还是没什么生气。

 厨房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几包面,有这个出租屋自带的电视,但杭祁应该是不看的,网都没接上。

 总之,如果说自己家才是一个温馨的家的样子的话,那这间屋子反而更像是临时栖息的地方。

 谭冥冥心中愧疚,眼眶也有些涩涩的,一扭头,杭祁一张脸本来因为生病惨白得没什么血,起来了一会儿后,更是一副病容,朝房间走去,身形有些摇摇坠。

 她心中一紧,赶紧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快步跟过去,将人扶到上躺下。

 “不去医院的话,你量体温了吗?吃了点东西了吗?吃药了吗?家里有没有降温的东西?”

 杭祁半靠在头,却并不答话,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的嘴抿着。

 “我问题是不是太多了?”谭冥冥有点尴尬,决定不问杭祁了,他总是沉默寡言的,何况现在嗓子应该也很疼,还是少说话为好,自己直接去找体温计和药就好了。

 这样想着,她飞快站起了身,在客厅东摸摸西摸摸,很快在电视机下面找到了一体温计和一盒药。

 她烧了点水,然后倒了一杯,拿了回来,将水喝药放在杭祁边,将体温计递过去:“快量一下。”

 杭祁视线从她身上离不开,也没有抗拒,滚烫的手指接过体温计,便安静地进了衣服里。

 “等我五分钟,我去点降温的来。”谭冥冥离开房间,找到一条干净的巾,然后用一个小盆接了一点厨房的水,冬天自来水管的水本就冰冷刺骨,但反而更好。

 她回去,将巾放入冷水中打,拧了拧干,然后捏成长条,敷在杭祁滚烫发烧的额头上。

 杭祁视线落在她被冷水冻红的纤细的指关节上,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脸上竭力装出来的冷漠神情再也維持不住,他沉默地将开水水杯递给她。

 谭冥冥愣了一下,有点儿激动,这是不怪她昨天莽撞的行为了?她赶紧接过来,抱在手心里,冷冰冰的手指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杭祁不是个多话的人,他静默地靠在上,面色发白,但干燥的嘴喝过水后稍微好一点了,他视线一直落在谭冥冥身上。

 谭冥冥被望得面红耳热的,忍不住挠了挠脸,尝试着开口,道:“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再过几个月攒够了钱,咱们就去手术嘛。”谭冥冥越说越轻快,眸子里也漾起笑意:“是我不好,那我以后都坐你右边,分享耳机给你,你听右边的音乐,我听左边的,好不好…”

 杭祁放在被子里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他半垂下眸子,将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藏在心底。

 ——那我以后都坐你右边。

 他喉咙倏然发哑。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在别人的眼中是半残疾,偶尔会被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他都已经习惯了。

 他很少用助听器,反正大部分时间,只要没人凑近他左耳轻轻说话,他就能听见,况且,也没人会那样靠近他。

 可是那天,在实验室里,她在他身边小声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那天,也是杭祁从小到大以来,最痛恨自己弱听的毛病,也是头一回如此强烈地产生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他一点也不想错过她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可偏偏,她越是凑近呢喃,他便越是听不清,他看见她在问自己什么,可他却无法回答她…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她想要和自己化学实验分到一组,是因为自己化学成绩好,能够最大程度地帮助她,可是,如果他帮不了她,她会不会以后化学实验都不想要和他一组了?

 他心情低沉,还有点紧张,像是小心翼翼自卑地掩藏着自己一个最大的秘密一样,希望在他治疗好之前,她不要发现,最好是一辈子也不要知道。

 于是,他放学的时候特地戴上了看起来像是白色耳机的助听器。

 这样,无论她对自己说什么,自己都可以回答她了。

 可,却没想到,反而更猝不及防被她发现了…

 他当时便惊慌失措,浑身冰冷,她知道了,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就此缩回对他伸出的手了…他恐惧地想,她会害怕、会吃惊、会嫌弃,甚至会从此回避他的。

 可是她竟然…没有。

 他还以为她走进他家里来,见到他家里这样贫瘠,也会出不可思议、多少有点皱眉的表情的。

 可是,她也没有。

 她全没有,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杭祁冷硬的心中像是被什么温柔的包裹,有什么暖意抵达了心脏,他低垂着眼睛,眼底有涩意、苦意、难堪、自卑,可是,却也悄然死灰复燃起了一些星光,甚至,比以前更加浓烈。

 …

 杭祁烧到了三十九度五,谭冥冥拿着体温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很是担忧,也没心情叭叭叭说一大堆了。

 感冒药和消炎药的催眠效果很强大,杭祁也或许是因为实在发烧得太厉害了,清醒了一会儿之后,就控制不住眼皮子打架。

 谭冥冥见他似乎有快要睡着的趋势,便静悄悄起身,转身出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摸到厨房,已经六点半了,她肚子有点饿,杭祁喝过了药,最好也是吃一点儿填填肚子,但这附近似乎有点偏僻,谭冥冥不想冒着寒冷的大风下去买早餐,于是打算在厨房随便做一点儿。

 她打开柜子…

 竟然空的什么也没有!

 谭冥冥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心情,又开始有点儿难过了。

 她倒也不是一个同情心特别泛滥的人,就只是,她一直在利用杭祁、接近杭祁,一次又一次,来为自己一家人加分,好变得不再透明,心中多少有点儿愧疚。

 而这种愧疚在鲁莽地摘掉他耳机,发现他的秘密时,更加浓烈。

 这就导致,一看到杭祁柜子空,想到他平时生活应该很孤单难过,她心里的那点儿愧疚就甚嚣尘上了。

 谭冥冥忍住心中的难过,找到了米,然后开始洗米,她虽然不会做什么菜,但煮点粥还是可以的。

 还有听力的事情…

 谭冥冥一边煮粥一边思忖着。

 他弱听的事情,学校里好像除了老师暂时没同学知道,自己发现只是偶然,但万一之后还被别人发现了呢?

 这样一回想,谭冥冥才知道杭祁为什么不喜欢说话了,大概是,小时候刚失去听力的那一段时间,害怕听不清别人的话,而被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所以索不靠近人群了吧。

 谭冥冥鼻尖酸酸的,溜鼻子,认真地想,得想个办法才行。

 …

 房间里死寂一样,杭祁昏昏沉沉的,因为发烧太严重,整个人如同从汗水中被捞出来的一样,病容苍白,但额头上的冷巾多少给他降了点温。

 他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但是生病之后脑子混沌,几乎有点分不清时间。

 察觉到房间里没了声音,他睁开了眼睛,接着,看了眼身边。

 没人,屋子里也静悄悄的,她已经走了吗?

 杭祁立刻有些不安,差点就要以为刚才都是自己在做梦,但随即看向头,那杯水和那盒药分明还在,他才松了口气,不是梦。

 只是,眼底的失落还是浓浓不散。

 他刚才不该睡着的,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他甚至都没有送人下楼。

 他闭了闭眼,摘掉额头上的巾,干得起皮的嘴,双手撑着,竭力站了起来,没什么力气,勉强下了,扶着门框朝外走,想去看看她会不会还在楼下还没走,可就在这时,听到厨房发出了“砰”地一声响。

 他转过头,就见到一道身影,仍留在厨房,正在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白粥倒在碗里。

 ——她还没走。

 瞬间,杭祁心头重重一颤,眼眸里也升起无法掩饰的璀璨,他朝厨房走过去,刚想帮忙,谭冥冥却拉着他在茶几两边坐下来。

 热气腾腾的白粥摆在面前。两碗。

 冷清的屋子里顿时因此而多了活着的气息。

 杭祁抬起眸子,阖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谭冥冥,不知是不是升腾的粥的热气的缘故,他看起来半点也没有平那样冰冷,反而眼底有几分润与贪恋。

 “谢谢。”杭祁哑声道。

 谭冥冥却同时也斟酌着开了口:“我们做同桌吧,杭祁。”

 “…”杭祁心中剧烈一颤,猛地抬头,不太敢置信。

 谭冥冥对他绽开笑脸,显得有几分忐忑,勺子在碗里搅拌来去:“这个,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帮着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如果上课有什么听不清的话,我都会告诉你,有同学来问你问题,你也不必害怕,没了助听器,还有我呢。”

 “…”“好。”

 不知过了多久,杭祁答道,声音涩然。

 心里头冷硬的城墙早已被撬开一道隙,光照进去。

 他以为,她得知他的缺陷后,善意而温柔,不嫌弃他,已经是他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了。仅仅是为此,他做任何事都值得了。

 可没想到,她又再次朝前一步,朝他继续伸出了那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谭冥冥苍蝇‮奋兴‬手:杭祁祁,我们来做同桌吧。

 杭祁:…好。(*/w\*)

 弟弟:别拦着我我要杀人了:)

 狗崽:好个,m(╯‵□′)╯︵┻━┻ M.guWE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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