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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3 (4)
  重的白眼。

 战场无情,除非缩在后方,只要上了战场,谁又能保证得了谁的‮全安‬?

 姜武意识到自己夸大,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襄荷并不介意。她所要的,只是姜武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稍稍照顾一下刘寄奴,不要让他像普通兵丁一样轻易便死了。

 刘寄奴只朝姜武抱了抱拳,并没说什么。

 动身时刻很快到了。

 姜武和刘寄奴与无数儿郎汇聚成一支浩浩的队伍,踏着征尘,迈向去往北地的路途。

 队伍出发前,襄荷望着刘寄奴的背影,大声的喊了句:“哥,我和爹等着你回来!”

 周围有无数送行的人喊着类似的话语,有年迈的前来送子孙的老人已经泣不成声。

 那么嘈杂的环境,那么远的距离,襄荷觉得刘寄奴应该听不到自己的话了。

 但是,很快她就看到,那个身影转过身,用力地朝这边挥了下手。

 “这小子…”兰郎中带着重重的鼻音喃喃着。

 襄荷翘首看着那支队伍的最后,看着那个背影转过身,随着队伍越来越远,越来远远,最终再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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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兵队伍的离去使得襄城许多人家上空笼罩着一层忧伤的气氛,但日子仍旧要过,过些时,时间冲淡了离别的愁绪,只沉淀成一份淡淡的思念留在心底。

 兰家也一如往常。

 有襄荷从藏书阁抄来的医书,又有与苟无患这样的名医探讨医理的宝贵经验,兰郎中如今的医术早已今非昔比,虽然还称不上妙手回,但一般病症也少有难得倒他的了,因此如今兰镇上的医馆也经营的有声有。虽然相比鹤望花铺挣得不多,但却让兰郎中有了自己的事业,也不必奔波忙碌。

 而花铺方面,五年来不断推陈出新,不断改进经营,如今的鹤望花铺足可称得上进斗金,兰家也因此成为一方豪富,家底比许多积累了数代的乡绅都要厚。

 与不断增长的收益成正比的,自然是不断扩大的店面,和不断增多的雇工。

 如今的秀水村,几乎所有妙龄未嫁的少女及妇人都为兰家打工,仅是店铺自然用不着那么多人,但襄荷在秀水村附近买了上百亩地都用来种花,这些雇工便被雇来做种花、剪花、打包等活计。

 襄荷给的工钱不少,因此如今的秀水村许多女人挣的比家里男人还多,那些早已成婚的年长妇人还不显,但那些跟着襄荷念过书,之后又被兰家雇佣的女孩子们,却显出不一样的光彩。

 相比普通村女,她们更加自信,或者说,更加彪悍,更加有底气。

 田菁就是最显著的例子。田菁与襄荷最亲密,也受襄荷影响最深。她如今也在花铺帮忙,挣的钱比田大叔田大婶加一起还多,加上长得讨喜,上门求亲的几乎踏破了门槛。田大婶为此笑开了嘴,却也挑花了眼,整天念叨着哪个后生好,想早早给田菁定下亲事。

 但田菁小姑娘却有自己的主意,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好的,与其后嫁给个不知底的男人,还不如自己挣钱自己花呢。

 当然,她没敢把这想法告诉田大婶,只私底下跟襄荷说。

 襄荷吓了一跳。

 襄荷其实是赞同她的想法的,但问题是,世人不可能赞同,田大婶更不可能赞同。而且田菁明显被襄荷教育地过了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法子妙,连平看待村里的男娃时,都颇有些不屑一顾的架势了,也越来越不稀罕跟男娃子玩。为此赵小虎还委屈地找襄荷诉苦,说田菁突然不理他了,那委屈忧愁的样儿,活一个思少年。

 襄荷哭笑不得,只得劝说她先看看,若有适合的,自然是成亲为好,反正只要自己不当包子,总不会憋屈死。

 又劝说她不妨多观察观察身边的男孩,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田菁这才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也不再对赵小虎之不屑一顾了,喜得赵小虎眉开眼笑,跟虫似得总“无意间”出现在田菁出现的地方。

 田菁懵懵懂懂看不出这小子的心思,田大婶却不懵懂,一看赵小虎这样子心里就有数了。都是一个村的,相互知知底,赵家家境不错,人也都是本分人家,田大婶对赵小虎很满意。

 于是,在田菁不知道的情况下,田大婶找上小虎娘,两番一合计,互相看对眼,得,定亲吧!

 等襄荷知道的时候,两家已经在商量着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抱娃了…

 襄荷目瞪口呆。

 “我才不嫁那个笨蛋!”田菁气哼哼跑过来找她诉苦,不过,看那表情,与其说是诉苦,倒不如说是娇嗔。

 于是原本襄荷原本准备的开解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

 古人可真早婚啊…她心里感叹着。

 可襄荷没想到的是,她跟田菁一般大,田菁都说亲了,她自然也跑不了。

 于是,当她看到擦着香粉,抹着口脂,一身红红绿绿标准媒婆打扮的人上门时,差点没惊掉了下巴。

 “…不是我夸口,那王家虽说也是咱们乡里人家,但可真是家财万贯哟——白花花的银子用缸盛!祖上又当过大官儿,王小公子如今在进学,今年就准备考秀才呢…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十里八乡数得着的俊俏后生,老婆子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保准看直了眼!”

 噼噼啪啦一顿话砸下来,直砸地躲在门帘后的襄荷眼晕。

 应付媒婆的兰郎中倒是笑地一脸漾:一家有女‮家百‬求,来提亲说明人眼光好!

 不过,辛苦拉拔大的闺女儿就这么便宜了不知哪个臭小子,想想心里便不是滋味,于是便对这头一个冒头的王小公子百般不起来。

 有钱?——比兰家有钱么?

 祖上当过大官?——就是说现在不是咯?

 长得俊俏?——男娃子要那么俊俏做什么,又不是小白脸。

 今年准备考秀才?——我闺女可是鹤望书院正经的学生呢,等闲秀才都比不上,更何况你一个还没考上秀才的?

 …

 于是,这么挑剔一番后,王小公子被三振出局。

 可打发走一个王公子,还有张公子李公子赵公子。

 兰家的门槛几乎没被媒婆踏破,来提亲的除了乡绅富户之家,还有不少来自襄城的大商户,甚至官宦权贵之家。这情景羡煞了秀水村有女儿的人家。

 但羡慕也羡慕不来,襄荷在婚姻市场这么吃香,可不仅仅是因为长得讨人喜欢,更重要的,却是钱和‮份身‬。

 襄荷一直秉闷声发大财的理念,从来不炫富,除了将老宅翻新成普通乡间青砖瓦房,内里设置并不怎么奢华。但铺子开在襄城,一花一草明码标价,有眼的人估算一下,虽算不出具体收入,但稳赚不赔却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

 二来,鹤望书院学生的‮份身‬,也是这么多人家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虽然已经有人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有才名终究是好事,加上在襄城这块地方,鹤望书院就是最崇高的存在,娶个书院的女学生当媳妇儿,那绝对是倍儿有面子地事儿。

 因此,有了这两个主要因素,也无怪乎兰家媒婆不断了。

 兰郎中依旧一边漾一边嫌弃着挑挑拣拣,襄荷却是被天天登门的媒婆给吓到了,当机立断让兰郎中散出消息,说现阶段一心求学,暂不考虑婚事。

 可还没等消息放出去,就来了一个意外的求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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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亲的是镇上的李家,李可儒的李家。

 两家因同车的缘分而结识,两家孩子又都在书院读书,又因为一家在秀水村,一家在秀水镇,距离近的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自五年前初次相识后,两家一直有来往。

 李家门风正派,李夫子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李家娘子也是个温婉不多事儿的子。李可儒是独子,却难得的没有被宠坏,反而十分争气地考上了书院,去年还考上了秀才,再加上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红齿白,又是正当婚嫁的年纪,那绝对是媒婆眼中的优质资源,跟兰家一样,自李可儒十四五岁开始,李家登门的媒婆就没断过。

 李家求亲没找媒婆,而是李夫子跟兰郎中小聚喝酒时提起的。

 李夫子是相当中意襄荷当自家儿媳的。

 两家相识,他又跟兰郎中臭味相投,没事儿就聚在一起喝个小酒什么的,襄荷那姑娘他也见过好些次,就觉得性格也好,长得也好,除了年纪小了点,简直是儿媳妇的完美人选。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家那傻儿子也中意人家姑娘的,要不能经常兰学妹兰学妹地说着?

 他自诩是个开明的家长,儿子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原本还因为襄荷年龄的原因而有一点小犹豫,结果一看这些天兰家媒婆盈门的情景,李夫子急了。

 不能犹豫了!再犹豫,看好的就要被夹到人家的盘子里了!

 于是,寻了个由头,找兰郎中出来喝个小酒,然后就把想要做亲的心思提了出来。

 这些日子已经拒绝媒婆形成习惯的兰郎中下意识地就想回绝,但碍于老友的面子,顿了那么一下。

 就顿了这么一下,李夫子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把闺女嫁到李家的好处。

 首先,李家离得近。兰郎中如今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镇上的医馆,到时候襄荷也嫁到镇上,那真就是把闺女嫁到了身边边,跟没出嫁前也没什么区别了。

 其次,咱孩子好啊!李可儒也算在兰郎中看着长大的了,才学相貌没得说,人品也是杠杠的,而且李家家族遗传对媳妇儿好,小两口成亲后,襄荷绝对吃不了亏。

 再次,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兰家如今虽然家财万贯,但到底草出身,除了钱,人脉上却弱了些。李家虽然只是普通的小康之家,但毕竟书香传家,底蕴深厚,李夫子就有个堂兄在京中做官。两家一个有钱一个有人,结合在一起那就是绝妙的互补。更重要的是,李可儒前途无量。他如今虽然才只是个秀才,但那不是因为考不上举人,而是想着离开书院后再考。

 最后,单从两个孩子本身来看,那也是十分相配的。鹤望书院出身的学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眼界也高于一般人,等闲看不上书院外的人。而两个同样出身书院的孩子结合就没这个问题了。襄荷虽然因为书院学子这一‮份身‬得到襄城许多官宦人家的青睐,但襄荷那子,受得了那种人家的规矩和束缚么?嫁到李家就没这个顾虑,李夫子说了,俩孩子成亲后,绝不干涉襄荷做什么。

 李夫子吧啦吧啦这么一顿说,然后,兰郎中动摇了。

 越想越觉得,李夫子说地对。

 于是兰郎中没有当场回绝,而是答应回去想想。

 回去后,兰郎中便兴冲冲地找襄荷说了这事儿。

 襄荷很惊讶。

 这些年她跟李可儒来往其实不算多,主要是两人不在一个院,平常轻易碰不到一起。因此也就比平常同窗熟悉那么一点儿。但从接触中,她对李可儒的印象不坏。

 可再怎么不坏,她也没想过要跟他谈恋爱啊!而且,关键她觉得对方也没那个心思。

 于是襄荷觉得,这绝对是李夫子自个儿的主意。

 于是襄荷便去找李可儒了。

 襄荷觉得这事儿很简单,反正都是大人出的事儿,只要跟李可儒说清楚,然后李可儒再去说服李夫子,这事儿就了了。

 可是——

 “我觉得不错哎~”

 把李夫子提亲的事儿告诉李可儒后,对方先是惊讶,而后摸着下巴沉思,沉思了半晌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襄荷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哪里不错啊?!”

 李可儒笑眼咪咪,掰着手指头说道:“当然不错,你看我长得不错吧?人也好吧?才学虽然比不上那些天之骄子,但偶尔也能在簪花宴上占得一席。更重要的是,咱俩呀!与其跟个不认得的人过一辈子,还不如咱俩凑活着一起过呢!”

 襄荷无语了。

 敢情这位就是想找个人凑活。

 不过…

 襄荷又想了想,觉得李可儒说的其实也对。

 虽然她不怎么想嫁人,但在这个朝代这个环境,不嫁人的女人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所以如果有合适的对象的话,当然还是嫁了好。

 那么,李可儒是合适的对象么?

 相比陌生人,他的确算得上个好选择。

 可是,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身影。

 襄荷连忙一脸慌张的‮头摇‬。

 “怎么了?”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书房柔和的光线打在那个白色人影身上,明明因身有残疾而端坐在轮椅上,却好像山岳一般立。

 从飘远的思绪中惊醒,襄荷这才想起,跟李可儒分开后,她就莫名其妙地走到了玫瑰园,找到谢兰衣,然后,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一个念书,一个听书。

 可是,她念着念着,走神了…

 “发生了什么事么?”谢兰衣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带了些明显的疑惑。

 想到方才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身影,再看看眼前谪仙一般的人,襄荷呆了呆,随即,从脸颊到耳,整张脸突然地,全红了。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贴上额头,然后襄荷就听那人疑惑地道:“没病啊…”

 近乎恼羞成怒地打开那只手,襄荷翻了个白眼:“我没病!”

 谢兰衣并没有因为她鲁的动作而生气,反而好脾气的笑笑,问道:“那你在做什么?”

 一会儿发呆一会儿脸红,这种症状他的确从未见过。

 襄荷脸又红了红,随即,瞪着眼,像一只鼓气的小蛤蟆,十分严肃地道:“我在思考人生!”

 谢兰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襄荷无力地垂下双肩,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成亲的事?”

 谢兰衣已经二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妥妥的大龄未婚青年。襄荷平也没少跟万安唠嗑,却从没万安说过自家主人该成亲了之类的话。想想谢兰衣如今的处境,襄荷觉得这倒也正常,可是,他能一辈子不成亲么?

 谢兰衣不同于她,他是地地道道的古人,而对古人来说,娶生子传宗接代,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更何况,如今的谢氏只剩下他一个人。

 如果他不成亲生子,谢氏的血脉就断绝了。

 对古人来说,断子绝孙是很恶毒的诅咒,而做出让自家血脉断绝的子孙,也是大不孝。

 所以,谢兰衣可能会因忌讳而一时不成亲,但他会一辈子不成亲么?

 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的子会是什么样的?

 “这个啊…”谢兰衣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襄荷的双肩更垮了,整个头颅都低了下去。

 小小声地道:“有人给我说亲。”

 空气出现了片刻的凝滞,书房里安安静静的。

 襄荷正要疑惑地抬头,便听见谢兰衣了悟似地发出一声:“哦…”

 哦什么哦啊!

 襄荷抬起头,瞪着他漂亮的凤眼,十分不他简短的回应。

 就见那凤眼微敛,随即张开,刹那间,室生辉,波光潋滟。

 那双微凉的手抚上襄荷的头顶。

 “一眨眼,居然已经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声音有些低沉,有些感慨,似乎在感慨光飞逝。

 襄荷木木的,被脑袋上那双手夺去了片刻心神,随即想起最初的问题,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有没有想过成亲的事?

 有没有…想过将来的子是什么样子的?

 只有两个人的书房再次陷入寂静,没有读书声,没有翻书声,也没有青年与少女的交谈声。

 仿佛过了许久,寂静才被打破。

 “好像…没有想过啊。”谢兰衣缓缓地道。

 襄荷双拳紧握,“那…你不准备成亲了么?”

 谢兰衣笑了笑:“这不是准备不准备的事。有些事就算不准备也会发生,有些事就算准备了,也可能不发生。”

 襄荷换了个说法:“那你想成亲么?”

 谢兰衣笑意不改:“至少现在不想。”

 不知道为什么,襄荷突然舒了一口气。

 舒出一口气后才惊觉:方才的追问好像有点奇怪…她干嘛关心他想不想成亲啊!

 掩饰地甩甩头,慌忙找了另一个话题,将跟李可儒的事说了出来,也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爹觉得这门婚事好的,李可儒也说我们凑一起过日子好的,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哎呀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可就是不对劲,感觉少了点什么。我不太想答应,但又怕过了这村没这店了,盲婚哑嫁更可怕…起码我还认识李可儒,而且他的确还好的,嫁给他应该也不错吧…”

 谢兰衣一直静静的听着,听着少女困惑着自己的婚事,心里,忽然也像她一样困惑了起来。

 李可儒…

 哪里冒出来的小子,他都不知道。

 有那么好么?错过就错过,有什么了不起。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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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荷没在谢兰衣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意见,当然,她事先也没对此抱有任何希望。于是,两人一个说一个听,襄荷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考虑跟李可儒试试,至于谢兰衣,他心里想什么,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即便谢兰衣没有给出任何意见,襄荷也没有纠结太久。反正她现在才十三岁,谈婚论嫁还为时过早,李可儒是不错,但天底下不错的男人多的去了,她也犯不着凑活,就算以后找不到中意的,大不了单身嘛,虽然难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她又去找了次李可儒,干脆地表达自己不想跟他凑活的意思。

 李可儒也干脆,稍微表达了下惋惜后,马上又恢复如初,全没一点提亲被拒应有的尴尬或伤心。

 说到底,这孩子也不过是觉得襄荷看着顺眼,相处也好,娶来当媳妇儿的话总好过陌生人,真要说多衷情,那是绝对没有的。

 于是兰李两家婚事作罢,好在因为沟通良好,两家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事后兰郎中和李夫子俩老头儿聚一起喝小酒,对没有做成亲家发表一下感叹,然后,此页揭过。

 同时,兰郎中也将襄荷之前年纪小不想说亲的托词给放了出去,这样一来,登门提亲者果然少了许多,虽然三五不时仍旧有人,但相比之前已经好过很多。

 与谢兰衣闲聊时,襄荷无意中提起这情况。

 谢兰衣淡淡地嗯了声,没有其他表示。

 襄荷离开。

 万安惊讶地发现,小主子今心情似乎特别好,虽然眉眼间并没有透出来,但他就是感觉得到。

 没见连晚饭都比平多吃了半碗么。

 襄荷不知道谢兰衣有没有多吃半碗饭,但她知道,书院的院长们最近肯定没什么心思吃饭。

 顶着个学院监察的名头来到襄城,随即入住周家的李恒泰,每无所事事,吃喝嫖赌了足足一月之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只耽于享乐的软脚猫时,终于出了他锋利的爪牙。

 鹤望书院颇有威名,但也并非铁板一块。书院任职的数百位山长中固然有许多如卜若地这样一心治学的人,却也免不了有蛀虫。

 李恒泰做的,便是抓出这些蛀虫。

 而最先被抓出来的,则是崔实。没错,就是当初阻拦襄荷入院,却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的崔实。

 崔实此人襟狭窄,学问其实也算不上多优秀,若按卜若地的意思,这样的人早该赶出书院。但卜若地虽为一院之长,毕竟没多少实权,且崔实隶属儒院,他也管不到。因此在崔实没有确切的污迹下,即便是卜若地也无法将他赶出书院。

 而崔实能被招揽进书院,并坐稳书院山长的位子,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当年他那一篇《忘斋笔记》。

 《忘斋笔记》颇为有名,其中选录了崔实的数十篇诗赋,皆是文采斐然,微言大义,而表明其不慕权势洒然辞官的序文更是十分有名,在文人中广为传颂。

 可以说,是《忘斋笔记》使得崔实文名大噪。

 恰好,在鹤望书院,决定数百山长地位的,不是家世,也不是官职,而是学问与文名,而通常情况下,学问与文名是成正比的。

 崔实有些例外,他文名很盛,但学问在一干山长中只能算平平,甚至可以称得上庸碌,虽然有人曾质疑过为何写出《忘斋笔记》的人学问如此平凡,但毕竟文章与学问并不等同。崔实自言不擅经义,加上偶尔也有诗词佳作,虽比不上《忘斋笔记》,但也还过得去。因此对他的质疑便逐渐消散了。

 所以,就因为一篇《忘斋笔记》,他的地位就无可动摇,任卜若地怎么讨厌也无法轻易将他赶出书院。

 所以说,崔实如今得到的一切,几乎都拜《忘斋笔记》所赐。

 可是,成也忘斋,败也忘斋。

 李恒泰找来了一个人,这人姓宋,而他的父亲宋天章与崔实是同乡,更是同窗同年,两人曾是相莫逆的挚友,后来还相继辞官。只是宋天章辞官后便隐居山间,不久后病逝,而崔实则在宋天章病逝后辞官,随即被鹤望书院招揽。

 如今宋天章之子来了,还带来了一沓手稿。

 一沓内容与《忘斋笔记》高度重合的手稿。

 手稿上有名章,有落款,名章之名非崔实,而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宋天章;落款年月早于世人所知的《忘斋笔记》成书时间,恰是宋天章辞官归隐后的那一段时间。

 宋天章也曾小有文名,只是辞官归隐后少与人来往,也不再有诗文传于士人之中,因此逐渐名声不显,但是,只要将他之前的诗文找出来,便可以看出,其行文习惯、遣词造句,乃至志向意趣,都与《忘斋笔记》有共同之处。

 事情似乎已经很清楚了,许多人已经猜到——《忘斋笔记》并非崔实所著。

 抄袭,这是一个著作者最大的罪行。更何况,崔实抄袭的是他的同窗好友,在友人死后窃取其文稿,借光生辉,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不忠不义,无品无德,实在无下作之极!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样的无下作之徒,居然窃据他人文章,享受着本不应属于他的尊崇和荣耀,欺世盗名十余载,而真正应该受到尊崇的人却籍籍无名!

 整个大周的士林都震怒了。

 一时间,崔实千夫所指。

 崔实自然不甘,他百般抵赖,指责宋天章之子造假,说只是一沓文稿证明不了什么,名章谁都可以随便刻,落款时间更是可以随意造假,至于文风之类,他与宋天章本是好友,经常互相探讨诗文,因此《忘斋笔记》有宋天章的影子也不奇怪。

 虽然很多人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事实上,这套说辞行得通。因此,一时间整个士林分为两派,相信的不相信的互相辩驳,虽然总体来说还是不相信的多,但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无法给崔实定罪。

 崔实得意洋洋,以为逃过一劫。

 然而,李恒泰的手段可不止这一招。

 很快,李恒泰又找到几个人,这几个人,却是崔实请人代笔的证据。

 原来崔实自在书院做了山长,自知学问不深,心虚怯,便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擅经义学问,但诗赋绝佳的形象,好取信于人,也免得因太过庸碌而被书院其他山长看不起。

 但他本身诗赋也是平平,因此只能请代笔,只是真正有才之人哪里甘心为人做代笔,因此他只能寻那出身贫寒的学子,或者屡试不第的潦倒秀才。即便如此,好诗文依旧难寻,为了维持文名,只要听说谁擅长诗文又境遇不佳,崔实便暗中打探一番,如对方有意便买下对方出色的诗文。这样与他做过易的人,只李恒泰找出的,便有四人之多。而这四人中,更有一人当时多了个心眼,得崔实签了个代笔的文书,上面清清楚楚地有着崔实的亲笔落款。

 如此一来,崔实剽窃抄袭之事便是铁板钉钉地了。

 连远远不如《忘斋笔记》的诗文都要代笔的人,又怎么可能写得出《忘斋笔记》?

 之前因《忘斋笔记》而对崔实有多么推崇的人,如今便有多么厌恶憎恨他。

 很快,几乎整个大周的读书人都知道了崔实的丑事,一时之间,口诛笔伐,路遇唾面,崔实变地人人喊打。

 连皇帝都在听说这件事之后怒斥崔实为天下读书人之,着令夺去崔实功名,其子孙后代十代之内不准科举,并以盗窃罪将崔实下狱,其家产被抄查,尽数送予宋天章的子孙作为补偿。

 圣上御笔亲口定夺,崔实剽窃诗文一事便尘埃落定,再也无人敢有异议。

 鹤望书院更是早已将崔实逐出书院,无数山长学子深觉自己有眼无珠,错将小人当君子。而一些原本与崔实有隙的人,如卜若地,无不痛骂之余拍手称快。那些真正为书院着想的人也深觉庆幸,庆幸李恒泰揪出了这个害群之马,使得书院净地不再被这等小人玷污。

 因此,一时之间,李恒泰的名声倒是好了起来,许多原本因为他以往名声与‮份身‬而心存偏见的人纷纷对他改观,觉得他这个学院监察干得不错,书院上下也不再对他心存抵触,连簪花宴都邀请他出席。

 山长们很高兴,襄荷也很高兴,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人倒霉总是愉快的,襄荷自然不会同情崔实。只是她同样讨厌李恒泰,初见时的印象太深刻,那样狠毒跋扈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是个甘心干实事儿的。

 因此不管别人如何对李恒泰改观,襄荷心中仍旧戒备着他。

 后面发生的事,证明襄荷的戒备是对的。

 崔实事件逐渐发酵,从书院到朝堂,从襄城到天下士林,再从士林到普通百姓,没过多久,几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鹤望书院有个山长是个窃据他人诗文的无文贼。

 至此,事态开始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开始山长们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依旧为李恒泰揪出崔实而高兴,谈及崔实也无不是痛骂。李恒泰要做什么也无人阻拦了,而很快,李恒泰又揪出来一个蛀虫。

 这次是一个姓常的商院山长,这位常山长倒没有窃据他人诗文,但是,他窃据了属于书院的学田。

 鹤望书院的学田最初是由前朝太|祖谢琰划拨,鹤望峰周围千顷良田尽归书院所有,后来每个皇帝登基时,几乎都会赐予书院良田,数百年积累下来,鹤望书院的学田已经累积到一个恐怖的数字,整个襄城有大半的土地都属于书院,几乎相当于一个亲王的封邑。

 而这些学田,也正是鹤望书院立足的底气之一,使得书院之人不必依靠朝廷财政,也因此使得书院不必对朝廷言听计从。

 但是,书院的学田太多了,鱼鳞图册上虽记录地清清楚楚,但没有人能对书院的每一块学田了如指掌。

 农院院长名义上是书院学田的掌事人,但如此巨量的学田又怎么可能被一人掌握,因此现任农院院长卜若地其实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加上他一心治学,不耐烦打理庶务,因此学田的掌事之人分属几个势力。

 这就给了人可乘之机。

 这位常山长世代便是襄城人,祖上也是书院掌管书院学田的管事,常山长做了山长之后,这学田的部分事物便由他掌管。

 常山长也颇有头脑,他并不是简单暴地将学田暗中卖予他人,而是多在田地分等上做手脚。上等良田记作下等的山坡地,正耕耘的良田记作荒地…无数良田被做了这样的手脚。

 不止田地质量,常山长还利用学田设了许多敛财手段,比如学田佃户的田租,如秀水村这样就在书院脚下的地方自然是没做手脚,但那些距离书院远的,所收田租却远远高于书院规定的比例,甚至还高于其他地方的平均田租。这些地方的佃户们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但附近的田地基本都属于鹤望书院,田租也都是一样的,除非背井离乡逃到别的地方,不然只要佃田地种,便只能乖乖按照常山长定的田租租。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常山长很有头脑。鹤望书院名声一向很好,而这名声有一部分便是由于其学田租给佃户时田租低于平均水平,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万一有哪个佃户脑袋发热跑到书院问,常山长的那些小动作就全曝光了。因此那些田租高的学田并不是以书院的名义佃出去的,佃户们还以为主家又是个为富不仁的富户,哪里会想到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鹤望书院。

 鹤望书院将近一州的田地就被常山长做出种种花巧,敛了大量财富,肥了常山长及其同伙的

 没错,常山长还有同伙。

 学田事务有空子可钻,但却不是一个人能瞒天过海的,且这其中的利益太过‮大巨‬,常山长一人也没那个胃口下去,因此,这其实是一个利益集团。

 而且不同于崔实事件,学田的事在未暴前也是有人知晓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揭发,只得任这个毒瘤继续存在,损公肥私。

 李恒泰却不怕,他是学院监察,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小舅子,所以,他能够不管不顾地把这个毒瘤一举拔除。

 鹤望书院再次动

 常山长自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涉案的一干书院管事以及山长也像那拔萝卜带起的泥,赤||在青天白下,丢饭碗,遭唾骂,彻底从书院消失。

 只是这一次不想崔实那般万众一心,因为涉案人众多,因此也有人为常山长等人奔走,只是李恒泰态度坚决,证据又确凿,奔走之人又不是什么有能量的角色,因此学田案最终办得干净漂亮,一干人等无一落网。

 其间比较倒霉的是卜若地。

 不管怎么说,卜若地名义上也是学田的掌管人,下面人出事儿了,卜若地最低也是个失察之罪,甚至还有传言说卜若地也参与了学田案,只不过最终没查出什么,才只按失察把卜若地掌事的位子了。

 卜若地有些气闷,没想到崔实倒霉之后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但是他更是眼睛里不进一粒沙子的主,虽然可以有种种借口,但他的确是失察了,因此对于自己的处置也干脆地接受了。

 接连办了两个大案,还是实打实的大案,李恒泰的声望再度上升,书院学子中许多都对他信服不已,甚至连襄城的百姓都听说了李青天的名声。一时间,书院内外夸赞李恒泰的声音不绝于耳。

 与李恒泰的名声相反的,则是鹤望书院的名声。

 崔实案使得李恒泰在士林间打响了名气,也在士林中留下个“鹤望书院出了个文贼崔实”的印象;学田案则让李恒泰虏获了打量民心,与此同时,也使得百姓们知道:原来鹤望书院也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缺的。

 襄荷回秀水村的时候都听到有村妇在讨论最近的事。

 “没想到书院的山长里居然也会有败类,不都说山长们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么,敢情这文曲星还能假冒啊…”这是在说崔实的事。

 “嗨,哪里没些腌臜事儿,你别看人一个个光鲜亮丽,谁知道背后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现在是只查出了一个崔山长,谁知道还有没有王山长李山长没被查出来?”

 一个农妇又提起学田的事儿,“那常山长也是造孽,幸亏咱们这儿离书院近,听说那些离得远,又只能佃学田种的都过得可苦了,孩子都养不起,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卖儿卖女,真是可怜死个人咯!”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告诉别人,”一个农妇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着,这般作态立刻吸引了一干人的注意,纷纷催促她快说。

 “我听说啊,那常山长其实就是个替死鬼,那真正贪的,是书院的几位院长!”

 “这、这话可不敢瞎说,你从哪儿听来的?”众人大惊。

 虽然出了这两桩事儿,但书院的地位在这些农妇心目中一向很高,用奉若神明来说也差不离了,即便出了这两桩事儿,也并不能让她们一时转变观念,仍旧尊敬着书院的山长们。而书院各院的院长,在她们心中的地位更是跟皇帝也没差多少了,因此此时听这人这般说都惊讶不已。

 那农妇得意地道:“我娘家侄儿媳妇儿的妹子在城里大户人家当差,城里人都这么说呢,我起先还不信,结果,前两天咱村来了个货郎你们知道不?货郎走街串巷的,那消息可比咱们灵通多了,我说起这事儿,那货郎亲口跟我说的,绝对可信!不然你们想啊,常山长不过一个山长,要没有上头的意思,他哪来的胆子敢这么贪哦!”

 其余农妇有的依旧狐疑,有的却已经有些相信。

 几天之后,襄荷去城里花铺时,也听到店里伙计乃至客人议论。

 虽然主声音仍旧是讨伐唾骂崔常两人,但非议书院的议论也不在少数,尤其种种不辨真假的“传言”,更是甚嚣尘上。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李恒泰办得这两件案子,把鹤望书院从百姓们心中的神坛上拉了下来。

 只是这两件事虽然的确算得上是书院的丑闻,但不过两颗老鼠屎,还是已经被挑出的老鼠屎,居然能这么快就影响了整个书院的声誉,乃至到了街头巷闻的地步?

 有蹊跷,襄荷摸着下巴想着。

 她才不信背后没有人煽风点火地煽动舆论。

 92|6。11

 襄荷都察觉了的事,书院的院长们自然不会没有察觉。

 但察觉又如何?幕后之人所做的不过是将事件扩大,让更多的人知道,至于那些“传闻”,反正只是传闻,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真的是百姓们的无聊猜测,还是有心人的恶意传播。

 所以院长们只能努力挽回书院颜面,不让书院继续丢脸。

 可是,这个愿望似乎很难达成。

 之后的几个月里,李恒泰简直像是变身破案狂魔,书院上上下下,上至山长,下至管事,泰半都或多或少地牵扯到各种案子中。前期时李恒泰很注意分寸,抓出来的也都是如崔实常山长这般易引起人义愤,证据又确凿的,而就在他这样的有心规划之下,每抓出一个蛀虫,他的威望便上升一分,不论是在学子中还是在普通百姓中,他成功地塑造出一个嫉恶如仇、断案英明的形象。

 因为舆论的态势,院长们有心阻拦李恒泰,但李恒泰这时候抓的都是该抓之人,那些院长知道那些蛀虫们做的事后,许多都直接放弃阻拦。如卜若地,在他看来凡事一码归一码,即便李恒泰这个人有点不对劲,但他如今做的事是对的,对书院也是利大于弊,那么就不应该阻拦他。

 况且,他竟从不知道,看似净地的书院居然掩藏着这么多腌臜事儿!虽然书院的名声要顾,但他分得清轻重。

 腐去除之时固然疼,却总好过任它一直腐烂下去,最终危害整个躯体。

 许多山长们都是这样想,因此他们并没有阻拦李恒泰。

 况且,即便他们想阻拦,恐怕也是阻拦不了的。

 如今李恒泰要查某个人,已经不像最初时那般要面面俱到,非得逮到要查之人的死才行,基本上只要有些证据,看上去没什么破绽,百姓,乃至鹤望书院的学生都会相信这个人的确有罪。

 这是一种惯性,一种可怕的惯性。

 这种惯性是李恒泰用书院那些真正的蛀虫们,给学子以及百姓养成的。

 但即便鹤望书院深叶茂,以致蛀虫有点多,却又哪里经得起李恒泰这么三天一小查两天一大查?

 在山长们觉得腐去的差不多,是时候要做些事情,好挽回书院声誉的时候,李恒泰却依然没有停止。

 原本只是山长及管事们被调查,到了后期,连学子也被列入调查的对象。

 人无完人,任何人放在显微镜下看,都会有无数的缺陷与瑕疵。而李恒泰如今做的,便是拿着显微镜,挨个儿地挑着鹤望书院上下人员的错处。

 找到了错处,就有无数的手法可以让一个原本无大错的人在有心人的导下成为大众眼中的恶人:断章取义、小题大做、移花接木、避重就轻…大众最终看到的就像哈哈镜里的事务,本质或许没变,但表象却早已被扭曲。

 有许多人成了“崔实”,成了“常山长”,人们为李大人又揪出了一条蛀虫而拍手叫好,却忽略了这些人与崔常之的区别。案件审理过程由李恒泰全权包揽,抓人,审理,定罪,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一个又一个书院学子或山长落入牢笼,而这些山长或学子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点:没有根基,至甚少,即便犯了事儿也很少会有人会为他们积极奔走。

 而襄荷也因如今兰家渐兴盛,与赵家关系匪浅,她又与周清芷卜落葵等人好而逃过一劫,不然只凭她女儿身却入了农院这个由头,说不定便会被李恒泰扯上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

 但襄荷逃得了,其他人却逃不了。

 就比如沈知节。

 沈知节出身贫寒,真正的半点依靠也没有,再加上他平为人十分高傲,因此朋友不多。这样的人偏又对待父母不怎么孝顺,可不就成了李恒泰下手的对象?

 不孝亦是大罪,但沈知节的作为其实也算不上罪大恶极,也就是啃老外加对待父母颐指气使,这固然可恨,但却也罪不至死。再加上自从那次与襄荷发生冲突,襄荷以不孝为把柄警告了他之后,沈知节已经比以前改了许多,起码在人前都是一副孝子样,又因为还要考父母供养读书,因此私底下也不敢太过分。

 襄荷会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那次之后她怕李恒泰违,因此特地悄悄去了沈知节的村子暗中查探。

 当时她出‮份身‬,那些村民们没必要骗她,因此襄荷觉得他们说的话还是可信的:沈知节虽不孝,但也没不孝到极点,起码面子上过得去。

 但在李恒泰调查后,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完全不知孝悌为何物的无小人。

 沈知节的所作所为都被无限夸大,沈父沈母以及沈知节胞妹的处境又被描述地极其可怜,两相对比之后成功地起普通民众的怒火,痛骂鹤望书院居然也有这样的大不孝之人!

 外人不知情,只觉得李恒泰案子办得好,但知道实情的襄荷又怎么会没有察觉。

 如今的李恒泰,已经慢慢出他真正的目的。

 帮书院去除腐是假,借此打击书院的名声才是真!

 那些家世一般,没有靠山,本身有那么点小毛病,又没有什么能量大的好友的人,便成了李恒泰下手的对象。

 这样的人对于书院这棵大树来说,就像是生了点小病的叶子,掉几片也伤不了大树的筋骨。

 因为没有触到痛处,书院虽然有意阻拦李恒泰下手,却也因为未尽全力,以及李恒泰的强势而失败,眼睁睁地看着李恒泰一次又一次得逞。

 就像钝刀子磨,李恒泰选取那对躯体无关紧要的一点一点地割,让躯体觉得这疼痛还可以承受,因此没有立时做出应反应。

 等到这把刀割了越来越多的的时候,躯体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反击,但却已经有些晚了。

 百姓以及士林中不断传着鹤望书院的丑闻,一桩未平息,一波又起来。那不断被揪出来的蛀虫们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似乎天下所有的恶人都能在鹤望书院找到,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不孝不悌…以往这些字眼与鹤望书院似乎毫不相关,但如今,几乎只要一提起鹤望书院,人们便会想起这些字眼。

 原本只是书院内的事物,却在有心人的煽动和导之下传遍天下,将鹤望书院拉入一团漩涡之中。

 尤其当这个有心人有钱有势,更兼得了民心民意的时候。

 于是,当山长们以为腐已经被剔除,伤口应该愈合的时候,李恒泰却拿着锋利的刀刃,将伤口进一步扩大,而这次,他的刀挥向的,却已经不是腐,而是完好的

 如今的鹤望书院便是在承受这剜之痛。

 之前的一连串事件使得书院声望跌至最低,百姓们不再将书院奉若神明,而士林,乃至朝堂中也起一场矛盾极大的讨论。

 鹤望书院派以及非书院派争执不休。

 出了无数蛀虫自然让书院名誉与声望受损,但书院百年的积累和一直以来超然的地位不容小觑,朝堂上将近三成的官员都出自书院,还有三成的官员或多或少与书院有着各种牵连。因此即便鹤望书院声誉跌至最低点,它仍是一个庞然大物,想要撬动它,那大周的朝堂几乎也要同时被撬动。

 因此即便外面如何非议,只要有这些书院出身的学子在,鹤望书院仍然是天下第一书院。

 但即便出身书院,也不能罔顾是非,如崔常两案没有人能辩驳,但之后的那些案子却有待商榷,有人建议设立一个副使,辅佐李恒泰查案,一番争执吵嚷后终于被采纳,副使的人选上却出了问题。

 书院派自然想要自己的人当,非书院派却以避嫌为由坚决否定书院派提出的人选。

 最后终于各退一步,选了个出身寒门,跟书院没半点关系,跟李恒泰也没半点关系,平还颇有清名的做了这个副使。

 但这人上任后,情况却丝毫没有好转。

 李恒泰抓人依旧毫不犹豫,由于真正的蛀虫基本上都抓地差不多了,有点小错却被无限放大的案子便多了起来,这样的情况下,如果那副使真是个公正的,自然会阻止李恒泰罗织罪名,但最终的结果显示,这个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副使,显然不是个不偏倚的。

 书院派调查之后才发现,这个原本颇有清名的副使原来早就暗中投靠了李恒泰,只是隐藏的比较深,才会让人以为他没有与任何人结

 被了一把的书院派无不吐了一口血。

 与此同时,不仅是李恒泰查出的这些或真或假的“丑闻”,更有无数人开始翻老账,那些出自鹤望书院,最终却声名狼藉的人都被扒了出来。鹤望书院建院数百年,门生学子何其多,要在这些人中找出些名声不好人品不行的,还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这个名单不断增加着,而名单之中最为有名,也最引人关注的,便是十三年前于关山口之战中降敌的大周主将顾长准。

 降敌叛国是大罪,是几乎等同于忌的大罪。顾长准降敌后门被抄,但凡有为顾长准说一句话的,便罪同叛国,为此不知了多少鲜血,以致事情过去了十三年,依旧没有什么人敢议论此事。

 但借着这次翻老底儿,顾长准又被提起。

 但顾长准最引人关注不是因为他罪最大,而是因为他如今还好好活着。

 不仅好好活着,还成了北蛮子的将军,就在两个月之前,率领着蛮子的军队,与大周军队打了一场硬仗。

 这场仗,大周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举朝哗然。

 就算原本对顾长准还有些怜悯惜才的人,至此也彻底对其痛恨不已。

 因此,这个时候提起顾长准,那绝对是能吸引大众火力对准鹤望书院的好办法。

 顾长准出自鹤望书院,曾经是让鹤望书院为之骄傲的存在,但如今,他的存在对于书院却是最辛辣的讽刺。

 许多人甚至扬言,两个月前那场大败说不定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自然还是书院的事儿——那场战争中,高级将领泰半出自鹤望书院。

 谁知道那些将领中,有没有人也效仿他们的学兄顾长准,跟蛮子勾搭好了做内应呢?

 这样诛心的言论一出,军中出自书院的将领们顿时出离愤怒,然而更愤怒的,却是兵院的山长以及学子们。

 末的那场征兵中,兵院几乎一半的学子都选择了奔赴北地战场前沿,到如今,不过几个月过去,那些鲜活的生命赫然已经陨落了许多。

 书院的山长和学子们正在为学生与同窗的生命逝去而悲痛时,却有人还在这般无凭无据、腔恶意地揣测他们!

 这样的愤怒之下,人很容易便会冲动,一冲动,便更容易落入别人的圈套。

 一个兵院学子酒后斗殴致人死亡,而死的这个人也非平民,而是官宦之子。

 李恒泰闻风而动,立刻抓捕了这个兵院学子以及同在现场的其他兵院学生。这次,这个兵院学子却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了——他是兵院院长黄韬的孙子,也是唯一的孙子。

 这下不是钝刀子磨,而是将刀子抵在了咽喉上。

 黄韬为了营救孙子而积极奔走,但还没出个结果,周家也出事了。

 93|6。18

 周清枫终于在夏天的时候考入了书院,原本说好九月开学跟襄荷一起去,还让襄荷送他礼物,但到了开学这,周清枫却没来找她,甚至都没打发个下人通知一声。

 襄荷有点奇怪。

 周清枫虽然有时候有些不靠谱,但也不会平白放人鸽子。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等到中午在女院宿舍午休的时候,襄荷便确定,真的出事了,恐怕还是大事。

 隔壁周清芷的房间原本静悄悄的,忽然响起嘈杂的叫喊声,襄荷推开窗户探出头去,便看见周清芷被仆妇们拥着急匆匆地出了门,身上只披了件日常休息时穿的半旧褙子,看出来是匆匆披上,还出里面的中衣。

 一向妆容精致得体的她,竟然只松松挽了髻,眉黛未扫,脂粉未敷,炽热的早秋天气里,一张小巧的瓜子脸惨白如纸。

 “清芷!”襄荷叫住了她。

 周清芷脚步一顿,回首看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摆了摆手,然后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再也无心休息,襄荷忙跑出去打探消息。

 消息并不难打探,似乎顷刻之间,周家的事便飞入了所有人的耳朵,襄荷只在路上便听到人议论——

 周家违反海律例,私造海船,与南洋蛮夷勾结获利,圣上得知后震怒不已。如今周家已被驻军团团围住,周家一应人等也都被控制了起来。

 书院的学子们义愤填膺,纷纷为周家叫屈,胆大些的甚至直言圣上糊涂,中了小人计。

 小人是谁?有人说李恒泰,有人说不是;有人说李恒泰居心叵测,有人说他职责所在;有人说周家冤枉,海之事虽有条文,但私下早已形同虚设,莫说周家,朝中势力又有哪个没在海运中掺一脚?有人说周家虽然情有可原,但法理难逃,怪只怪周家不该贪图海运之利…

 原本最应该支持周家的书院学子分为两拨,闹哄哄各执一词。

 襄荷去找卜落葵,得到与路上听闻相差无几的消息。

 卜落葵也忧心忡忡。

 虽然与周清芷是对头,平里天天盼着对头倒霉,可周清芷真倒霉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放心,周家不是那么容易倒的。”襄荷这样安慰她,可事实上,她心里也没底。

 离开卜落葵处,襄荷便直接去了商院,去找赵寅年。

 周家的事她不清楚,但赵家却是早已从事南洋海运事务,赵寅年还经常给她从南洋捎带新奇的植物。

 既然周家出事了,那赵家呢?

 到了商院,却没找到人。

 事实上,商院如今许多学子包括山长都已不在书院。

 海运这块大蛋糕自然不是只周赵两家分吃,襄城内举凡豪商富贾之家,或多或少都有涉及,而商院学子又多出自商贾之家,如今周家出了事儿,商院之人便不人人自危。

 没找到人,襄荷便打发相的书院仆役去城里送信,务必要打听到赵家以及其他参与海运的商贾的情况。

 下午下课后,去送信的仆役回来,带来了赵寅年的消息和口信。

 赵寅年目前无事,赵家虽也因海运被调查,但目前人员却并没有像周家那样呗控制起来,而城里其他商贾,也多是像赵家这样。

 人员被控制,惹得圣上雷霆震怒的,似乎只有周家一家。

 收到口信,襄荷呆坐了半晌,胡乱地想了会儿,便去了玫瑰园。

 从女院到玫瑰园,要穿过大半个书院。

 一路上除了多了些争执议论的学子,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即便周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甚至周冷槐都没有再在书院面,即便兵院院长黄韬还在为了孙儿疲于奔波,两位书院的重要人物都缺席,书院仍如一架精细的仪器按着既定的轨道运转着。只是谁也不知道,如果事态继续恶化下去,这架仪器还能运转多久。

 虽然表面上看来一如往常,但内里却不可避免地慌张失措。

 到了玫瑰园,襄荷便发现,玫瑰园的食材已经许久没有送来,比往日迟了足足十天,为此万安不得不亲自下山购买食材。

 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的事。

 “山长们忙得很,下面人也慌慌,这里就给疏忽了。”万安这样说道。

 襄荷点点头,心里地不知想些什么。

 告别万安,她又去书房找谢兰衣。

 书房却意外地没有人。

 襄荷找了一圈,终于在木工房找到人。

 不知名的木制‮械器‬嗡嗡地震动着,刮起纷纷扬扬的木屑,雪片一般纷飞。谢兰衣就坐在那‮械器‬前,手里拿着什么正忙活着,身上穿着一件旧旧的黑色衣衫,木屑落在他衣上发上,犹如雪花坠地。

 “来。”他头也没回,却准确地朝她招了招手。

 襄荷走到他身前,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械器‬的声音不小,完全掩盖了她的足音。

 谢兰衣停下手中的活计,那嗡嗡声便也随之停下,房间里恢复了宁静。

 “因为我能掐会算,知道你该来了。”他笑道。

 襄荷瞪大眼,不信。

 “当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道,“主要是我耳力好。”

 襄荷这才知道他在逗她,要再瞪他,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来时的那一点郁气便陡然散地无影无踪。

 “笑了就好,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愁思。”他说着,吹了吹手里东西上的木屑。

 襄荷好奇地看过去:“这是什么?”

 那是个圆圆扁扁如小鱼一样的东西,很是小巧,鱼头鱼尾已初具雏形,鱼腹却还光滑着,没有刻上鱼鳞。尽管如此,这不到巴掌大的半成品却已栩栩如生。

 鱼背上有个环孔,似乎是个挂件。

 谢兰衣将小鱼递给她:“喜欢么?”

 襄荷接过来,惊喜地道:“送我的?”

 谢兰衣点点头,却又将小鱼从她手中出:“还未做好,待我做好后再给你。”

 襄荷小啄米般不停点头,盯着那小鱼,心里喜欢不已。

 见她欢喜的样子,谢兰衣眼里便染上蕴藉的笑意。

 稀罕了好一会儿那小鱼,襄荷才说起今天来的正事。

 虽然八成谢兰衣已经知晓,但她还是将周家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起最近李恒泰所作所为。

 “…书院如今人心浮动,山长们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不知道周家会怎样,以前也没听说过大周还有海,赵家的海船也光明正大地来来去去,谁知突然就发作起来,还只重点发作周家,做得这么明显,傻子才看不出。还有黄院长的事,唯一一个孙子,他没那么容易放弃的。死的那人也有蹊跷,据说是个平不受宠的庶子,结果这么一死,那家人却跟失了嫡长子似地大闹特闹,一点也不怕黄院长的样子,要说后面没人搞鬼,鬼都不信…”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渐渐又有些气愤。

 若说之前她还有些不确定,但从今打探的消息看来,如今事态已经十分明朗,

 有人在故意打击书院。

 从数月前的崔实案开始,伪装地正义而无害,悄无声息地张网,一步步收紧,钝刀子磨,温水煮青蛙,最终却将书院至如今的境地。

 如今的书院,声誉大大受损,人心也浮躁不安,与以前的书院相比,差地何止一点半点。

 崔实案不是单纯地为了整治崔实,周家海运案也不是单纯地为了整治周家。

 背后之人,意在书院。

 而这背后之人,襄荷初始以为是李恒泰,但是,李恒泰跟书院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下这么大力气打击书院?

 所以,背后之人另有其人。

 而如今,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鹤望书院遗世‮立独‬太久了。”谢兰衣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襄荷看向他。

 “可再怎么遗世‮立独‬,它还是置于世俗中。谢家王朝容得下它遗世‮立独‬,是因为奠定书院基石之人便是谢家人,但是,别家却未必容得下。”谢兰衣淡淡地道。

 94|6。19

 鹤望书院由谢宋王朝的开国太|祖谢琰设立,这是普天之下尽人皆知的事情。

 前朝时,因为这个缘由,即便鹤望书院离朝廷管束,但书院之人对于谢氏却还是有着一股天然的亲近。

 但如今却不同了。

 如今,鹤望书院还在,谢宋却已消亡,掌御天下的,是从谢家手中抢过龙椅的吴家。

 但是,如果仅仅是谢琰的缘故,还不至于让如今的皇室忌惮防备。几十年前朝代更迭之时,鹤望书院并没有偏帮谢氏皇族,也没有在吴氏掌权后有所抵触。天下大,明主居之,这就是书院的态度。

 因此说皇帝因为谢琰的缘故忌惮书院,那是完全说不通的。

 “前朝乃至本朝初,朝臣泰半出自鹤望书院,但近几年,国子监与鹤望书院已逐渐成双足鼎力之势,而国子监的生员,无不是从州县府书院一级一级选送而来。前朝谢氏子弟未成年前多在鹤望书院求学,而本朝,却是多在国子监。”谢兰衣又道。

 襄荷愣神,想起国子监与书院的区别,顿时恍然。

 谢兰衣继续说道:“书院与国子监不同,抨议朝政,针砭时弊俱是常态,但在国子监,以及州府书院,此风却不盛行。”

 襄荷缓缓点头,心头终于清明。

 相比起受朝廷掌控的国子监以及官办书院,鹤望书院这般的存在,对于当权者来说无疑很碍眼。

 明朝因东林而天下书院尽毁,清朝时书院名虽在,实则亡,私人官办几无差异。如今的鹤望书院,与前世明朝的东林书院何其相似,而如今的皇帝,生出与清帝王一样的心思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从大周两位皇帝的一些措施便能看出,吴家想要走的路线,是高度集中的‮央中‬集权和君主的绝对*。当然这是所有封建帝王的愿望,但前朝出了谢琰这么个穿越者,他留下了许多牵制皇帝的措施,而如今,吴家便要将这些不听话的、甚至妨碍皇权的东西一一扫除。

 所以,自李恒泰到来之后的这一连串事故,也就有了解释。

 抑私学,兴官学,将天下读书人牢牢攥在自己手里,这才是当今的心思。

 “现在目的也算达到了,也该见好就收了。”襄荷道,“皇帝不会傻地以为可以一下子扳倒书院吧?”

 鹤望书院的百年积累不是空口说的,如今只是名誉受损便已经让朝堂吵成一锅粥,若是皇帝想让书院伤筋动骨,他就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天下半数读书人的怒火。

 大周可不是皇权高度集中的朝代,半数朝臣联合起来,皇帝也得乖乖吃瘪。

 而历代任职儒院院长的周家,一定程度上便代表了书院,动周家,便几乎等于动书院。黄家虽然不如周家底蕴深厚,但黄韬的门生遍布军中,把他急了,军中人心难保稳定。

 所以看清楚形势后,襄荷原本的担心便去了七八成,剩下的两三成,只是担心当今皇帝真是个傻的。

 听了襄荷的话,谢兰衣头微微倾侧,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襄荷惊讶了。

 “皇帝应该不会,”谢兰衣答道,“如果他没有变得比五年前更蠢的话。”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但是,难保他身边有更蠢的人。”

 襄荷眨眨眼,更蠢的人——“李恒泰?”

 谢兰衣笑了笑,“他够蠢,但不够分量。”

 前朝谢琰开国时,为了防止外戚篡权,曾立下外戚不得上朝议政、为官不得超过四品的规矩,大周开国后沿用此律。因此即便李恒泰颇受皇帝宠信,又曾任统领军,却从未在朝会上占得一席之地,就算他以军统领的‮份身‬,也无法干预太多,因为大周的军可不是前世宋朝的八十万军,大周军是当今皇帝登基后所设,人数不到一万众,军统领便是外戚能做到最高的四品官。

 “再说,书院派会阻止他犯蠢,所以不用太过担心。”谢兰衣又说道。

 襄荷点点头,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没过几,谢兰衣便将那只木制小鱼做好,并细细地给襄荷演示了一番。襄荷这才知道,这小鱼竟是个机关,里面放置有细长的铁钉,钉上涂了药,鱼尾下方有个不起眼的机括,打开机括便能将铁钉出。鱼身涂漆描彩,十分小巧漂亮,襄荷便将小鱼用彩线穿了,代替玉佩用来裙,如此更方便取用且不引人注意。

 襄荷觉得谢兰衣有些过于谨慎了,虽然如今襄城气氛紧张,但那都是大神斗法,很难波及到她这只小虾米头上。

 不过尽管如此,得知到小鱼的用处后,她的心还是不由雀跃不已,只因为感动于他对自己如此周全的心思。

 襄荷以为周家的事很快便会落幕,但是,事情却朝着她和谢兰衣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朝堂继续争吵不休,京中指令迟迟不来,李恒泰只将周家人控制在周府,说是调查,却也没拿出什么新的东西,反而渐渐开始暴出本来面目,借着调查的名头大肆敛财。据赵寅年的消息,那些参与了海运生意,但没有被调查的商贾无不被狠狠敲了一笔,自然,赵家是被敲地最狠的。

 赵家对此自然憋火不已,年轻气盛些的甚至要与其他商贾联合起来揭发李恒泰,但最终 M.guWe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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